16

墻上的藝術掛鐘一分一秒地走過。

葉流螢早早地掛斷了電話, 把沈星洲的質問擋在了心門外。

她根本沒有想過吳霈的話會有成真的可能性。

然而它切切實實地發生了。

沈星洲果然是摔壞了腦子吧。

葉流螢暫時現在不想和吳霈說這件事,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走出了公寓。

“不著急, 你慢慢來。”

微信再度跳出了姜熾消息, 她點了下，聽到他噙著笑的嗓音。

姜熾其實很少給她發語音。

應該說他很少給她發消息。

他聲音幹凈，字正腔圓, 不會顯得刻意, 當真有幾分泉水激石的效果。

葉流螢翹了翹唇角, 按下了電梯的下行鍵。

這趟電梯來得很快。

門一開就有幾個人搬著大紙箱走了出來，看包裝像是嶄新的家具。

這套公寓是一層五戶的設計。

葉流螢回過頭，發現他們去的剛好是她對門的房子。

怎麽這麽巧對面也有人要搬進來？

不過她沒多想，趕在電梯關門前走了進去。

午後的陽光落在晶瑩的雪地裏, 閃著細碎的光芒。

顧梵的三層落地窗洋樓風格雅致, 在這樣的光線下尤為亮眼。

葉流螢順了順頭發，盡可能鎮定地按了按門鈴。

替她開門的是姜熾。

他穿著寬松的米色高領毛衣和淺色牛仔褲, 柔軟的劉海半遮住了他的額頭, 看起來像是剛出校門的大學生, 年輕且富有活力。

姜熾的五官單看的話並不突出, 組合起來卻很有魅力。

單眼皮, 眼睛明亮，睫毛纖長濃密，像是小動物般的下垂眼自帶無辜感。

鼻梁高挺，臉部線條流暢，可鹽可甜, 滿是少年感。

葉流螢對姜熾的資料如數家珍。

否則對著他的臉，她是真的看不出來他再過兩個月就要滿三十周歲了。

“才多久沒見就不認識我了？”姜熾歪頭沖她笑了笑，如沐春風般的。

“在嶺南待久了，是沒怎麽見過帥哥。”葉流螢回了姜熾半個笑容，跟著他往裏走。

嶺南鎮地方偏僻，姜熾過來倒也不用特地喬裝打扮。

前不久在雜志上看到的人跳出紙張出現在她面前，比照片更具魅力。

要是沈星洲聽了她的話，怕是會被氣得夠嗆。

庭院裏的紅梅晃了晃，抖落出的積雪隨即落入地面。

梅花清淡的香氣散在空氣中，縈繞在他們身旁久久不曾不散。

遠處有白光閃了閃，像是有人在偷偷地記錄著這一切。

顧梵應該是在茶室煮茶。

葉流螢還沒來得及走進，就先聞到了撲鼻而來的茶香。

“緊張嗎？”姜熾單手插兜跟在她身側。

他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右臉頰的梨渦，被粉絲稱為品名小梨渦。

葉流螢轉頭看去，正好看到姜熾輕淺的梨渦。

“不緊張。”她眨了下眼睛，心想用忐忑來形容或許更為恰當。

大概是從接到沈星洲的那通電話開始。

她對要和顧梵的會面的緊張感就淡了許多，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。

“老師看過你的資料和作品了。”姜熾把葉流螢的反應看在眼裏，只以為她是不好意思，“他的選人標準和其他導演不太一樣，但只要他覺得你適合的話，別的都不是問題。”

“您覺得我合適嗎？”葉流螢看向姜熾。

以顧梵的個性估計是還沒改完劇本，而她連廢棄版的劇本都見不著。

對她來說是機會，也是挑戰。

葉流螢和姜熾有一定的身高差，仰頭看人時那張冷艷精致的小臉完整地展露在他眼裏。

即便不說話，也讓人覺得心裏癢癢的，像羽毛。

“可惜我覺得合適不管用。”姜熾無意識地搓了搓手，上前替她撩開了茶室的布簾。

葉流螢的專業課成績名列前茅，影視作品卻不多。

除了在學校裏排的話劇和畢業大戲之外，就是她拍的一些小角色了。

姜熾今天一過來，就發現顧梵在影音室裏看片。

看的還是葉流螢拍的那部網劇《荒野玫瑰》。

這算是她戲份較多的角色了。

網劇分為四個短故事，每個故事之間也有著這樣那樣的關系，由此構成了一部完整的故事。

葉流螢飾演的是第三個故事裏，患有重度抑郁癥和人群恐懼癥的美食家。

拍攝風格在國內的影視作品中並不多見。

再加上啟用的又是毫無名氣的演員，播出了之後也沒能夠翻起太大的火花。

但又很受少數群體的推崇。

導演魏庭宣和顧梵有些淵源。

顧梵去年就看過一遍，今天再拿出來看顯然是在留意葉流螢了。

姜熾認為她被選上的可能性至少有百分之六十五。

他沒說。

卻默默期待能和她合作。

葉流螢定了定神，擡腳步入茶室。

但她剛準備和顧梵打招呼，就先楞住了。

顧梵的茶室以淺色木紋作為主色調，模仿禪寺的簡單純凈，打造出清新素雅的和式風格。

推開那扇格子門，就能夠一覽庭院的景致。

眼下門戶大開，卻不見了顧梵的身影，只有案上冒著熱氣的茶水，以及慵懶地躺在軟墊上的三花貓。

葉流螢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點慌。

她回頭看著姜熾，試探地問道：“顧導呢？”

姜熾沒有急著為她解答疑惑。

他走了過去，半蹲下身把那只三花貓抱了起來，小心地給它順了順毛，“這是麻球，老師特地找來的。”

這是一只英短淺三花。

頭大臉圓，花色和諧，四肢粗短發達，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主兒。

“你喜歡貓嗎？它脾氣有點大，你多擔待。”

仿佛是為了驗證姜熾的這句話，麻球反爪撓了他一下，咻地從他懷裏溜走了。
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？”葉流螢心裏已經有了不太好的預感。

麻球。

多半是用來考驗她的。

“就是你想的那樣。”姜熾擡頭對葉流螢笑了笑，“你一會兒就能把它帶回去了。”

“……”她現在放棄還來得及嗎？

葉流螢楞了楞，到底沒好意思說她害怕帶毛的動物。

她看著重新癱在軟墊上的麻球，努力克制住內心的懼意。

“你先坐。”姜熾對顧梵的地盤很是熟悉。

他洗幹凈手，才坐到了茶案前，“老師這兒都是好茶，你嘗嘗看。”

葉流螢在他對面坐定，“那我今天能見到顧導嗎？”

“恐怕不行。”姜熾指了指一旁的麻球，“你把它養好了再來。”

看來她得和麻球相處好了才有和顧梵見面的機會。

葉流螢心情覆雜，感覺自己被選上的可能性又少了大半。

和她相比，姜熾就顯得從容多了。

他拿著木勺舀上茶葉放進蓋碗，雲霧茶挺直秀麗，用燒開的水輕輕一淋，便有蒸汽隨著茶香裊裊上升。

陽光斜照在姜熾的側臉上，他目光沈靜，沏茶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賞心悅目。

七浸七泡，沸水反覆相沏，滿室的茶香揮之不散。

葉流螢看得晃了下神。

這是她私底下第一次和姜熾單獨相處，非但不覺得尷尬，反而意外地有種熟悉感，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一樣。

等她意識回籠，就見姜熾含笑遞上了一杯香茶。

“謝謝。”葉流螢接過品茗。

湯色青綠帶黃，茶香清冽，入口甘甜。

她的躁意好像也被撫平了一樣。

“麻球也會在電影裏出鏡，你跟它親近點總是好的。”姜熾又給她添了一杯茶。

葉流螢徹底明白了他的意思，總之她不和麻球搞好關系的話，她就一點機會也沒有了。

“你養貓嗎？”她拿起茶杯，想和他取取經。

“我養狗，怕它們打架。”

和姜熾相處融洽不是什麽難事。

他待人和善，說話時自帶三分笑意，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。

“那我怕我和它打架。”葉流螢小聲地吐槽了一句，姜熾聽到後笑意更甚。

茶室裏安靜祥和，俊男美女品茶聊天的畫面恍若電影鏡頭。

視線上移。

相隔了一層天花板的二樓影音室。

墨綠色的沙發上分坐著兩位顏值出挑的男子。

其中一位穿著淺灰色的圓領衛衣和休閑褲，個高腿長，身形偏瘦。

黑色框架眼鏡遮擋住了他深邃的眉眼，高鼻薄唇，一張瘦削的臉頰透著敏銳與淩厲。

赫然就是房子的主人——顧梵。

另外一位年紀稍輕一些。

淺藍色牛仔襯衫搭配深色工裝褲，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畫家帽。

他低垂的眉眼在帽檐的下看不分明，明暗交錯間洩露了他的壞情緒。

儼然就是緋聞纏身的沈星洲。

他們分坐在墨綠色的沙發上，齊齊看著大熒幕裏的葉流螢。

前者雲淡風輕，全程都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。

後者皺著眉頭，註意力明顯不在電影劇情上。

最後只能是沈星洲坐不住了。

“你真要讓她養貓？”他微擡著下頜，右眼下朱色小痣暴露在空氣中，足以讓人原諒他的心不在焉。

沈星洲比誰都清楚，葉流螢怕貓。

他原先養了一只短毛阿拉斯加，因為她碰不得帶毛動物，轉手就送給了吳煦東。

“你們不都分手了？”顧梵沒去看沈星洲，依舊專註地看著電影畫面。

他的這七個字大抵可以簡化為——

關你P事。

沈星洲額角一跳，腦海中再度浮現葉流螢的臉。

她可以用最溫柔的語氣，說出最冷漠的話。

是啊。

他們已經分手了。

一個巴掌拍不響。

在一起或分手都是兩個人的事。

被迫接受也是接受。

就算他心裏一萬個不願意，也拉不回離心的人。

他那天一出門就後悔了。

沒有她的生活他適應不了，本就是特地過來哄她的，連公寓和顧梵這裏都一並替她打點好了。

可他就是見不得她那張冷臉，被氣著了就開始口不擇言了起來。

以至於他回去後也沒有閑著。

陀飛輪袖扣是他故意放進去的，雖然費了半天勁也沒落著什麽好。

他今天來的時候就在機場碰到了姜熾。

不算什麽大事，只是他湊巧看到了他的手機頁面。不但在和她聊天，連聊天背景都是她的照片。

所以他才忍不住給她打了電話……

結果還不如不打。

沈星洲這輩子都沒有這麽挫敗過。

盡管他聽得出來她說的是氣話，但還是被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氣得發抖。

震驚、憤怒、恍惚、不甘……

他有自己的傲氣，可在認識葉流螢以後，他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。

沈星洲摘了帽子，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。

他背靠著沙發，擡起右手手背覆在了眼上，悶悶地說道：“你說她是不是沒有心？”

“你確定要問我？”顧梵終於抽空看向了沈星洲。

年輕人的情情愛愛無聊幼稚，他平常是不管這些閑事的。

誰讓沈星洲是他前前前女友的外甥。

一個很讓他討厭的女人，卻也最令他印象深刻。

“誰讓你當著我的面給她介紹對象。”沈星洲斜了顧梵一眼。

“是你不敢下去見她。”顧梵冷笑道。

“我怎麽不敢了？”沈星洲哪怕聽不得這種話，也不想落入下風。

他確實缺一個理由。

早前的電話可以用袖扣做借口，現在出現在她面前就很沒有道理了。

“那你下去。”顧梵若無其事地轉開了視線，“免得回頭又找我要人。”

這是個死循環。

沈星洲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對策。

他仰頭看著昏暗的天花板，忽然想到了他們在一起的時候。

同樣不見天日的影音室，被按在軟榻上的少女。

黑色的絲帶纏繞住她的雙手，她膚色極白，黑與白的對比撞出了驚艷的效果。

呼吸交纏，耳鬢廝磨。

愛與欲情，都來自她。

如今他們相隔不過數十米，他卻無法觸碰她。

沈星洲坐在那裏，很久都沒有開口說話。

“她不適合你。”直到顧梵冷冽的聲音傳到他耳邊。

他猛地轉過頭去，目光灼灼地盯著顧梵，無聲地發出了疑惑。

“不然打個賭？”

“看看你和姜熾，誰更受她待見。”

顧梵說話從來都不是字面上的意思。

沈星洲對他還算了解，不多時就明白了過來。

哪有什麽適不適合。

喜歡的話怎麽都是合適的。

姜熾也不是重點。

重點是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，輕而易舉地就可以得到她的笑容。

“她怕貓。”

“怕所有帶毛的動物。”

沈星洲戴上帽子，固執地說道。

顧梵不可置否。

他動了動手指，毫無征兆地關掉了投影儀。

影音室陷入無邊的黑暗裏。

睜眼閉眼都是相同的色彩。

“你記得你上周喝了幾天的酒嗎？”

“……”當然不。

“你記得她走的那天穿的衣服，她穿的最多的顏色，買的最多的奶茶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記得。”

“那你要臉還是要她？”

“……”她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  唔

恭喜沈狗升級為中級進化獸qaq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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